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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5章 番外 畫情十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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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落的宅子坐落在朝陽門內大街路南,一處建於明末時的三進十二間大宅院。

按說這處宅子的規格原是鑲白旗正三品的官才有資格受用,卻被慈禧隨手賞了這個連正式封號都還沒有、充其量也就正八品的禦醫,這不能不讓人感到匪夷。但既是老佛爺做的主,自然是誰都說不得和非議得的,只需心下記著他必然是老佛爺身旁緊要人物便是,因而即便是品階比他高上許多的官員,見到他自也要客客氣氣道一聲先生,倒也不是有多尊重這麽一個人,只是誰也不想得罪了那個能輕易在老佛爺耳根前說上話的。

斯祁鴻祥便是如此。即便身為九門提督,仍需差了隨從過去客客氣氣問那看門的小倌兒:“你家碧落先生可在不在?我家主子打崇文門來的,特意來拜訪你家主子,可否抽空一見?”

門倌兒倒也有點眼力,一下就認出坐在轎內穿著便服的是那堂堂九門提督大人,當即開出門去請了安,隨後恭恭敬敬答道:“回提督大人,我家主子正在閉關呢,也不知到底幾時才能出來,少則幾日,多則數月半載,大人日後再來可好?這會子即便是老佛爺的懿旨到,咱家主子怕也未必肯出來接旨的呢……”

荒唐!斯祁鴻祥一聽肚裏的火騰的下就上來了。若按往常性子,勢必是要一巴掌扇向這口無遮攔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才,但今日實屬情非得已,便硬生生按捺了一腔怒氣,笑了笑對那小門倌道:“既如此,可否先帶老夫進去,無論需等多久,老夫自是願在那廳堂之上等到碧落先生出關。”

這話出口,小門倌忽地笑了笑,敞開了正門道:“我家主子原也說過,若是提督大人親自登門,必是要小的們好好款待的,既然提督大人不介意在廳內等候,那小的便恭迎提督大人入內吧。”

一番話,說得好似那碧落早已料到斯祁鴻祥會親自到此。

斯祁鴻祥不由心下一陣猶疑和悶然。但也不能就此便計較些什麽,於是帶著兩名貼身侍衛沈著臉進門,在門口守著的家丁引領下一路穿過裏頭那道細巧精致的蘇式庭院,徑直進了正中間的臥春堂。

隨後便自顧自往堂內紫檀木太師椅上坐了,一邊喝著家丁獻上的花茶,一邊耐著性子等著碧落出關相見。

說是等待,實則上斯祁鴻祥並不認為碧落真會捱到修習結束方才出關。

因他心知,既然碧落早已料到此番自己會親自登門,那麽想必修習之類也只是個借口而已,無非為了昨晚自己沒有履行榜上承諾一事,於是作出的一番狀似不動聲色的計較。因而稍後便一定會出來繼續以榜上之約作為籌碼要挾自己……想到這裏時,斯祁鴻祥不由微微蹙了下眉,因為又不禁想起了那張莫名被篡改了的榜單,以及自己的女兒朱珠。

他實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,會出於何種目的,將榜上的酬金改成了那番模樣。若說是與自己有仇,那何必這樣修改。若說是與女兒有仇,但自己女兒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怎的會有什麽仇人?現如今,自己親兒一條命卻因此而壓在了那紙榜文上,養女朱珠的終身大事亦是如此,不由叫他一聲長嘆,隨後取出懷表不時看上兩眼,一邊對著外頭那條空蕩蕩的長廊徑自發著呆。

那樣一晃眼,兩個時辰就這樣匆匆過去,而碧落竟然始終沒有出現。

斯祁鴻祥終於失去了原有的耐性。

站起身反剪著雙手在屋裏來回一陣走動後,按捺不住啪的聲拍了下桌子,大聲道:“豈有此理!縱是華佗再世,便能以此怠慢到無禮麽??須知為醫之道,不就是為了救治天下蒼生?豈是用來要挾別人的一番伎倆?!當真計較!何必昨日惺惺作態!!”

話音落,屋外依舊鳥聲啾啾,風聲簌簌,仿佛他這一番怒氣只朝那空氣發了去。

不由一陣洩氣,斯祁鴻祥顫抖著雙手重回太師椅前坐下,端起茶碗想喝,卻怎能喝得下。眼見著時間一分分過去,在家中備受折磨的兒子生死不明,他這邊還只能捱著性子硬等著,等著那個不知究竟何時何日才會姍姍出現的八品禦醫,登時又是氣憤又是羞惱,當下猛地將那細瓷茶碗朝地上砸了下去,待它呯的聲被砸得四分五裂,忽聽門外長廊內一陣腳步聲起,隨即見到之前的家丁又哈腰引著一個人從遠處走了過來,至近前一看,不由悶然一氣,一把拍響桌子,指著門外那欲待走入的人怒道:“朱珠!你堂堂提督府千金,怎的竟拋頭露面自個兒孤身一人跑到這裏來了?!瘋了不成!!”

朱珠聞言立即在門口處跪了下來,垂下頭道:“女兒該死,但女兒在家中久等阿瑪不歸,哥哥他又……”

“你哥哥他又怎了??”聞言斯祁鴻祥立即追問。

“哥哥又再度痙攣了數次,雖眼下尚不致命,但餘下力氣恐怕已完全耗盡,且同上次那樣七竅中開始滲水,朱珠唯恐阿瑪一人之力難以說服碧落先生,故而自作主張獨自前來,想同阿瑪一起求那碧落先生,望他能發發善心,在一切尚還來得及之前,能再度出手診治我兄長……”

這番話令斯祁鴻祥一聲冷笑:“一同求他?你當你是什麽人,你來了他便會出關麽?”

“碧落先生至今都還未出關?”聞言霍地擡起頭,朱珠望著他急道。

斯祁鴻祥一時無語,只鐵青了一張臉僵坐在椅上用力喘著粗氣,見狀朱珠蹙了蹙眉,不解道:“雖朱珠同碧先生僅有數面之緣,卻深知他是個知書達理之人,斷不會做出任何有失體統之事,卻為何如今會如此怠慢……乃至無禮……”

“你也知了,必是因了昨夜悔婚之事。”

“那事中間頗有疑點周折,況且額娘也說了,是碧落先生親口答應不為難阿瑪和朱珠,並帶著禮金離去,又怎會今日突生變卦,並因此而牽連到我兄長……我想,可能是有什麽誤會……”

“誤會?!那為何偏偏在昨晚被悔了婚約後今日就閉關了?為何昨日還有禮得體,今日竟是連老夫這一品九門提督親自登門,都仿若無事般久久避而不見??莫非真以為受著老佛爺的恩寵,便可肆無忌憚了麽!須知當年便是那安德海……”

“阿瑪!”話音未落,被朱珠出聲打斷。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斯祁鴻祥身邊,依舊跪下了,擡頭望著他道:“女兒不知一切究竟是為何故,女兒正也是為了弄清楚那些道理,所以特意前來。因此望阿瑪能給朱珠一個機會……”

“什麽機會。”

“讓朱珠同那碧落先生單獨商談商談。”

“豈有此理!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,竟要同他單獨商談,若此事被外人知曉了去,不知會被傳成個什麽樣子!你不顧自個兒顏面,難道我斯祁家的顏面也……”

“阿瑪,”再度打斷了斯祁鴻祥的話,朱珠望著他那張怒氣沖沖的臉,一字一句道:“既然如此,那究竟是兄長的性命重要,還是女兒或者斯祁家的顏面重要……”

這話令斯祁鴻祥再度語塞。

一時張大了嘴卻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麽,只臉上紅一陣黑一陣,隨後正下意識往衣內去摸那懷表,忽地眼前一陣暈眩,好似翻江倒海般霎時攪得斯祁鴻祥腦子裏一片混亂。

他心中暗道不好。

以為是血氣上沖所至,當即匆匆起身,想喊邊上隨從取自己的藥來,誰知話還沒出口眼前驀地一黑,一頭便朝地上栽了下去。

見狀朱珠和兩旁隨從立時都驚呆了。

片刻回過神匆忙將他從地上扶起,一邊著隨從用力按著他的人中,一邊奔到門口處對著外頭大喊:“有沒有人在!!有沒有人在!!我阿瑪昏厥了!有沒有人在!!”

“朱珠姑娘?”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在邊上出聲道。

細幽幽的聲音突兀間將朱珠驚得一跳,立即回頭朝聲音過來處望去,便見來者身著一襲翠綠色袍子,披散著頭如水一樣直滑的長發,如女人般裊裊婷婷站在長廊間,忽閃著一雙細長晶亮的眸子定定望著她。

見狀朱珠再度吃了一驚。

因這美得如女人般的男人,竟是那日在西太後宴席上唱戲助興的名伶樓小憐。

但他怎的會在碧落的府中?

他這會兒突兀出現在此地喚住她,又是為了什麽……

種種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,未及細想,便見樓小憐用袖子掩了口朝她微微一笑,再道:“朱珠姑娘,你家阿瑪只是有些醉茶了,稍待歇息便會無事。只是現下倒是有些為難小憐了,因我家主子適才剛剛出觀,聽聞斯祁老爺專程到此,自是要親自前來相見,便托了小憐前來知會一聲,未料老爺卻是醉酒了,這一下,小憐便該如何是好……”

“……就說斯祁大人的女兒在此,可否替代家父見上碧先生一面,因有事想同碧先生相談。”

“那敢情好。既如此,姑娘便請隨著小憐一同過來吧。”說著,笑吟吟從門外跨入,繞過朱珠身旁走進室內,又在室內兩名隨從不安的目光中朝椅上昏睡著的斯祁鴻祥望了一眼,隨後徑自往著屏風後走去。

見狀朱珠忙跟了過去。

便見屏風背後原來還有著一道房門,門開著,上頭垂著道竹簾,隱約可見一道人影在裏頭立著,一動不動,逆著窗外投入的陽光,遠望過去好似烙在竹簾上一副人形的畫。

樓小憐到了那道門邊便沒再繼續往裏走,只隔著那道簾子朝著裏頭恭恭敬敬道了聲:“主子,朱珠姑娘到了。”

“早知會過你,此時我還有事,且請她再等上片刻。”

門裏傳出碧落的話音,淡淡的,叫小憐低下頭一陣訕笑,隨即正要示意朱珠回廳內等候,朱珠卻已一把掀開竹簾徑直朝裏走了進去:“先生既早已在此,為何讓我阿瑪久久等待,先生莫不是真如我阿瑪所言,持寵而驕的麽。”

話音剛落,她神色一僵立時沈默下來,因屋內碧落並非單身一人,而是同一病人待在一起。

病人似昏睡著,肩上長著顆巨大毒瘡,碧落正用一把銀刀在那瘡上一下下剜著,直至剜去最後一點腐肉,方才邊在那創面上撒著藥粉,邊朝後輕瞥了一眼,笑笑道:“姑娘當真是心急得片刻都等不及要來見碧落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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